黄奕维:从人声鼎沸中而来,隐匿在自我的血脉世界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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ECHO
回响艺术 X 黄奕维
和黄奕维的第一次见面,是从一顿简单的农家饭开始的。在北京六环边上的村子里,几个相熟的艺术家朋友聚在一起,工作室也挨在一起,远离城市中心的三五闲散人,吃着辣味十足的永州血鸭和刚从自己地里采摘的瓜果蔬菜,茶饭之间,便消解了陌生感。
在黄奕维身上,少有人们对于艺术家的刻板认知,他穿着随意,真实表达喜好厌恶,谦逊与直爽合二为一。在这个表现形式复杂的时代中,黄奕维不太想去追问人生的意义,但他想尽量活得明白些,生活如此,创作也是如此,剖开表象,看看内里,看见了,也就更明白其中运行的规律。
黄奕维,清华大学美术学院雕塑系本科,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研修班,当代独立艺术家、演员、导演。现生活于北京,作品多次获得国内外艺术奖项、参加多个国内外艺术展览及活动。在新写实主义的雕塑领域进行不断的研究 ,专注于具象艺术的探索及个人观念的表达。
在大多数人看来,黄奕维的创作并不符合东方主流审美认知,中国人不喜欢直接的表达,尤其是面对生死。而黄奕维却将一种直白的、甚至血脉喷张的生命形态展现出来,在他创造的世界里,毫不避讳地将肉身从生命体剥离,可见的血脉顺延循环,构成属于自己独有的艺术语言,从而演变成任何物像。
《女神》,50x60x220cm,铁丝、石膏
灵感缘起于德国解剖大师哈根斯的展览,展览中黄奕维去看到一个人体的血管模型,这让他开始思考,是否可以用雕塑语言来表达生命内在秩序,于是一场历时长久的修行便开始了。
艺术创作的过程是思辨的,黄奕维将解剖学、自然科学、哲学、宗教、中医经络的相关知识融会贯通,从西方对生命体的真实认知出发,融合东方对于生命意识的思考。这份在淋漓表象之下的造物,还蕴藏着一定的象征性。
《一只猪》,98x28x36cm,铁丝
《未见之脉》,120x50x80cm,铁丝,光敏树脂
血脉系统承载着生命体内部的物质和能量的传输任务,它形成了主脉分成支脉、支脉分成毛细血管的形态,恰如老子“道生一,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万物”的宇宙观。血脉分阴阳,动脉和静脉在收放之中形成循环,三生万物之后,万物再次归一,循环往复。
《太平洋》,300x100x100cm,铁丝
《空性》,260x90x200cm,铁丝、脚手架
这一系列中,黄奕维的首件作品《太平洋》是一只长达3米的海豚,从构思到完成用了3个多月时间。后来他又陆续创作了十字架、手枪、高跟鞋、玩具熊等无生命的物像表达,在不断延展的过程中,血脉系统的造型变为物质衍化、甚至是人类社会的一个缩影。
它们撕开表象的皮囊,借由看似残酷、甚至血腥的现实,去直指生态、制度、性别、舆论、宗教、暴力……黄奕维希望这种意象可以贯穿到万千事物中,表达“万物有灵、万物一系”的观念,为真实语境缺失的当下给予哪怕片刻的反思。
《攀登》,120x50x80cm,铁丝、不锈钢丝
《进化论》,75x55x70cm,铁丝
《末世》,105x50x105cm,铁丝
E:东西方对生命理解和生命表现存在着巨大差异,你认为二者之间的共同认知是什么?你如何在这其中找到一个平衡点?
H:西方人将一切与人和生物有关的科学叫做“生命科学”,或者称之为“生命体科学”,西方文化指向的是物理世界。东方人在几千年前就认识生命是生命体的因,生命体是从生命这个因里延伸出来的果,东方文化最终指向是精神世界。
我的创作灵感来源于西方的解剖学,创作思路又会受到东方思想的影响,我希望这样的融合能做出好的作品。
《灵与肉》,140x35x240cm,铁丝
《异形1-手枪》,155x20x120cm,铁丝
《中央》,140x30x140cm,铁丝
E:从最初生命主体(海豚、猪等),到后来无生命物体(手枪、十字架、玩具熊等)的表现,你对生命理解和创作表达的变化是什么?
H:我最初开始尝试模仿血脉进行创作的时候,很自然的就先从生命体开始入手了。在做了几个动物作品之后我回忆起童年时的一些奇怪想法,我小时候会思考路边的小石头会不会感觉到冷热、毛绒玩具会不会有生命等等。
没想到这种奇思怪想能够跨越几十年在我现在的创作中发酵,促使我用血脉的形式作出很多非生命体的形象,让冰冷的物体充满生命力,从而完成了多年来藏在心底里的表达。
E:艺术家的灵感是可以被挖掘的吗?
H:在我看来,灵感就是在那一瞬间突然“变态”了,在那个当下,你和周围所有人都不一样了,但我们又不可能时时刻刻“变态”。灵感是天赐的,给了你之后,更多还是坚持,所以艺术家最好不要总想着怎么挖掘灵感,而是要想想怎么坚持下去。
《终极孤独》,75x30x130cm,铁丝
在成为职业艺术家之前,黄奕维的身份是一名演员,这是他真正的理想所在。虽然大学在清华美院学习雕塑,但更多是为了完成父母的心愿,毕业后黄奕维还是毅然决然进入演艺圈。
现实总是残酷,摸爬滚打了14年,他意识到因为表演专业学历、人脉资源等原因自己所缺少的竞争力,人到中年,最终选择从娱乐圈回归艺术界,也是理想到现实的回归。
身为演员时的黄奕维
刚转行时,黄奕维也面临着诸多无奈,在演艺行业的十几年里,恰逢中国当代艺术发展最好的时期,这种机会成本的错失是无法弥补的,再回来时有很多知识需要重新学习。与此同时,面对“演戏不成功退而做艺术”的质疑,他刚开始也会介意,但现在活开了,也就不拧巴了,事实如此,就不怕别人怎么说。
黄奕维位于北京的工作室
人声鼎沸的娱乐圈里走了一圈,更知道人不能太把自己当回事,所执所念,再回头看可能什么意义都没有,这也是后来黄奕维在艺术创作之中的思考。对他来说艺术家是一份当下从事的职业,如同社会中不同工作岗位的人一样,大家各司其职,干一行,就做好这个行当的本分,其他的交给时间。
黄奕维创作过程
2014年到现在,黄奕维一直在坚持同一系列的艺术创作,他的试验就像一场异常繁琐枯燥的手工劳作,没有助理,一个人画着比电脑程序还要精细的草图,日日夜夜与最普通的铁丝较劲儿,研究每一根血管的粗细与走向。疫情期间,很多展览计划停掉了,黄奕维把大量时间投入到创作中,独自摸索的孤独、重复、期待和喜悦,都沉淀在耐得住寂寞的固执和简单里。
8年时间,是心态重建、自我梳理的过程,黄奕维也逐渐适应了从演员到艺术家身份的转变。
E:如果说演戏是在塑造角色,那么雕塑是在塑造物,这两者之间在创作上的共同点和差异性在哪里?
H:我以前和朋友说过“表演是行动的雕塑,雕塑是凝固的表演”。我想这也就是像我这样跨越这两个行业的人才能说出来吧。
影视表演是需要带入时间维度的,演员在规定时间内进行表演创作,它有时效性,容错率很低,且重来的机会不多,做演员对我个人的内在修养和心智锻炼是很有帮助的。而美术创作是散漫的,是间接的(以作品为媒介),是有大量时间和机会进行修改的,这种创作形式对于我来说没有做演员那么具有挑战性。
说到这两种艺术的共同点,我认为都存在着临场发挥的随机性。演戏不用说了,它会直接使演员产生一种现场刺激,从而激发出你的想象力和潜意识。雕塑艺术也会在创作过程中发生意想不到的效果,而这些意料之外的效果通常也是更好的、更生动的。
《一石一世界》,40x25x54cm,铁丝、石头
E:你在做演员和进行艺术创作时有怎样共同的状态?
H:都会沉浸其中吧。演戏时,它是直接索要你的一段生命时间作为表演本身的,它可以让你挖掘出内心深处的东西,很需要想象力和创造力。
当我做雕塑时,常常会把自己关在屋里几个月,从主动脉开始,一步步细化到毛细血管,最终喷漆(或者腐蚀)、成型,过程中的工作都需要花费极大的耐心去完成。
当然不论是做演员还是做雕塑,都会经历非常焦躁的时刻,但那种对创作的初心,会一直逼迫着你将作品完成,这也是一场与自己的对话。
E:你如何消解创作时的孤独感?
H:我是个爱热闹的人,喜欢交朋友,喜欢和人交流,所以在创作过程中常常感到孤独。但我也学着适应和享受孤独,把这样的工作状态当成是一种修行,并且专注于工作也会消解一些孤独感,人生大多时候都是孤独的。实在枯燥的时候我会听听相声和评书。
日本北海道大学农学研究生院曾进行过一次实验,对三个分别由30只蚂蚁组成的蚁群进行观察。结果发现,80%的蚂蚁从事着例如清理蚁穴垃圾或收集食物等工作,很少停下来休息,剩下20%的蚂蚁几乎什么都不做,人们把它们叫做“懒蚂蚁”。
有趣的是,当断绝蚁群的食物来源时,那些平时很勤快的蚂蚁表现得一筹莫展,而“懒蚂蚁”们则挺身而出,带领蚁群向它们早已侦察到的新的食物源转移。
黄奕维创作草稿
黄奕维就像一只“懒蚂蚁”,平时窝在工作室里,看似无所事事,却把更多时间花在“观察”“思考”和“研究”上。这是他从小就拥有的意识,好像对世间一切都持有怀疑,所以相较于在规定范式下做事,他更愿意去问问事物运行是否还有另一套逻辑。
目前,黄奕维正在进行一系列具有观念性、实验性的小型雕塑艺术品的创作。
从某些层面来说,虽然黄奕维没有发自心底的艺术理想,却拥有成为一名艺术家的基本素质,这恰恰是很多人缺少的。当代艺术的核心价值是批判,黄奕维更多思考的是现世的事,他将科学家的严谨、哲学家的思辨、艺术家的创意、工匠的忍耐力糅合一体,让他的批判精神并不盲从和乖戾。
2021年黄奕维《未见之脉》展览现场
也许这就是艺术家们存在的意义,社会快速向前运行,总要有人去做些看似无用的事。太过便捷的信息时代里,人类是进化了,还是退化了,大家众说纷纭,未来如何,谁都无从知晓。好在,艺术不死,就有值得去探索的方向。
E:把纯艺术转化为艺术商品时,创作者的思路是不是也会发生变化?
H:思路是会发生变化的。从纯粹的自我表达转换到要接受多方面因素的介入,对艺术家是个挑战。这里面要考虑的因素包括艺术和商业意识的结合、作品尺寸的大幅度缩小、工艺和材料的成本控制、量化后的质量保障等等。
但艺术是有门槛的,总归来说它还是上层建筑的东西,艺术家还是要找到自己的核心价值,把握好自己的市场定位,不能把自己做low了。
E:接下来你有哪些创作方向?
H:下半年的创作计划是做一系列血脉和其它材料结合的作品,包括水泥、铁板、原木、透明树脂等的结合,题材方面还是以人造物和人造符号为主。创作形式上可能会做一些NFT的尝试。
没想到这种奇思怪想能够跨越几十年在我现在的创作中发酵,促使我用血脉的形式作出很多非生命体的形象,让冰冷的物体充满生命力,从而完成了多年来藏在心底里的表达。
装置《绵延》,尺寸可变,铁丝、不锈钢丝
E:谈一谈艺术、设计和当代生活方式的融合。
H:艺术与设计的融合是很自然的事,尤其在现代文明社会,艺术品不仅属于美术馆或皇家贵族,走进公众生活空间是其社会属性的重要组成部分。能为自己的作品找到适合的环境呈现是很幸福的事情,作为艺术家当然希望能有更多展示空间,并且成为整个环境的点睛之笔。
关于艺术怎样融入到当代生活方式,我认为最根本的还是对自身民族性的改造,我们的民族性是务实的,而艺术恰恰是建立在务虚的思维基础上的,接受反叛和创新很重要。
如对黄奕维作品有更多兴趣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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撰文| 侯雨
平面设计 | 王津 排版 | 侯雨
图片来源 | 黄奕维
监制|JAY
新媒体运营|JEAN
品牌运营 | 子溪、侯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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